第一百五十章 宿命
转眼一个多月过去,司马熙和无尘又来过几次。
小五儿得知应百官请求,朝廷已将原来设置在各路转运司的提点刑狱司分离出来,成立了个独立的部门,由吕蒙正和原来任刑部尚书的赵琪任长官。
这个部门就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检察院,无论谁来审理这个案件,最后都要经由他们的监督。因此,这个政令一出,上书的众官吏都平静下来。
即便是司马熙,从黄二郎那里得知吕蒙正对小五儿颇为关照后,也认为判决不会有失公允。
众人都以为马上要审理此案了,那知宫中却再无动静。皇上老年丧子,百官不敢逼迫太甚,此事便扔了起来,又过了一阵子,民间也不再议论,这事似乎渐渐被人们淡忘了。
忽然一天清晨,一个太监带着御林军将小五儿等人带回了宫中,沐浴更衣,接受皇上召见。
小五儿此时已心如古井,再无奢求,沉默地跟在二皇子和六皇子身后,进了福宁殿。
赵光义看上去苍老了许多,他坐在桌后,俯视着跪拜在地上的三人一会儿,说:“元偓,你长大了,该出阁了,府邸和封号改日下旨,你先回宫中歇息去吧。”
元偓谢恩退了下去。
殿内沉静许久,小五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,赵光义正盯着二皇子看,眼神复杂。
又过了一会儿,只听赵光义沉声道:“元僖,你让我怎么办才好?”
二皇子低声道:“儿臣知罪,请爹爹处罚。”
赵光义叹了一口气:“处罚又有何用?枉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。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儿子,自小心地仁慈,又知道孝顺爹爹,长大后谨言慎行,性情坚毅,善始善终,爹爹任命你为开封府尹,派了得力能臣张去华、陈载、吕端等去扶持你,专门为此赏赐他们每人千贯……”
“儿臣无能,不能替爹爹分忧,倒惹出祸事来……”赵元僖伏地痛哭失声。
赵光义起身绕过桌子,将他扶了起来,也是老泪纵横。
小五儿在一旁低垂着头,不知道赵光义为何要当着自己上演一场苦情戏,她尽量一动不动,只当自己果真是空气。
忽然听到赵元僖说:“都是儿子治家不严,放纵了张妃,请爹爹放心,儿臣定要对她加以鞭笞,严加管教……”
赵光义甩开手,勃然作色:“你还想着张梳头?你可知道,若非元亿喝了那杯酒,死的便是你!此等无法无天的贱婢留她何用?”
说着话从桌上抓起一张折子来,扔到二皇子怀里:“你自己看,张氏敲打仆役李四奇致死,因无苦主,不了了之,鞭笞侍女菊英致死,钱二十贯买和……在西佛寺捐钱百万为其父母招魂,僭越礼制建造坟茔……我早已令人将她绞死,亲属全部流放到军州,坟墓尽毁!亏了你还是开封府尹,可曾有丝毫察觉?!若非你一味姑息纵容,府中失了尊卑规矩,她怎么敢去挑衅李王妃?以致于在你的眼前下毒,却害死了我的元亿儿……”忍不住垂下泪来。
赵元僖重新跪下伏地痛哭失声,不知道是在哭张王妃还是在真心忏悔。
“你让爹爹怎么办?文武百官、天下百姓都在等着一个交待!”赵光义悲痛道,一时室内只有啜泣哽咽之声。
片刻后赵光义擦了泪,说:“我先把你贬出京去,在地方上好好做事,待日后有功再回朝中。”
赵元僖慢慢直起身来,恢复了日常的坚毅神色,说:“儿子已经没有脸面再回京中,与其苟且偷生,还不如战死沙场,请爹爹让儿臣北上抗辽,为国戍边守疆。”
赵光义说:“辽人凶悍,你从未上过战场,不如去江南。”
赵元僖并不退缩:“儿子不怕,酣战一场,死在幽州城下也再所不惜,一雪前耻!”
“你这是要去赴死么?”赵光义的声音里又有了怒意,“死易生难,你可知道?”
见赵元僖并不改口,顿时冷笑道:“还想死在幽州城下?一雪前耻?恐怕你都到不了幽州边上!难道两次北伐,百万人马都不如你么?!你这是在挑衅联!”赵光义越说怒火越盛:“好好好!联就封你个幽州王,不给你一兵一卒,看你如何死在幽州,没有联的旨意,今生不得离开封地!”
赵元僖叩首谢恩,脸色淡漠地向大殿外走去,赵光义突然抓起桌上的玉狮镇纸砸了过去,玉狮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,赵元僖却不疾不徐地出了门。
室内又恢复了安静。
小五儿暗忖,赵光义被二皇子激怒了,自己要倒霉了,哪知片刻后,听见皇上说:“你想念他吗。”
小五儿抬起头来,只见赵光义手里正拿着元亿的手工小熊,眼圈不由红了,说道:“陛下节哀,这都是小五儿的错,若非我私自带着九皇子去许王府,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。”
皇上叹了口气道:“起来吧,你不带元亿去许王府,死的就是元僖,终究会死一个。”
想起元亿可爱的模样,小五儿忍不住说:“元亿是无辜的。”
皇上又叹了口气,问道:“小五儿,你信不信天命?”
“我相信。”带着记忆转世的她怎么可能不信命运?
沉默片刻,皇上说:“这就是元亿的命。”
听了这话,小五儿吃惊地抬眼望着他。
“本朝有个道家高人叫作陈抟,号称扶摇子,从显德年间便和宫中素有交往。”皇上慢慢说道:“我曾请他替我的子侄们看相,当时除了元侃和元亿别人都来了,扶摇子却说他们之中并无九五之尊。当时元侃的侍从张耆等人进宫办事,便让他们去催元侃速来,扶摇子说不必了,张耆他们几个是人臣之相,可想而知,三皇子以后贵不可言。”
小五儿知道历史走向,早就知道下一位皇帝是三皇子,但是陈抟是怎么看出来的呢?难道他也是穿越者?抑或真有如此神奇的相术?
赵光义见她发呆,便苦笑道:“难以置信是吗?我当时也非常吃惊,问他为什么元僖不能继承皇位,扶摇子说英才不寿。我虽然心情不快,但是料我皇家富有天下,绝顶的医术,最好的药材,便是不康健,难道还不能吊得住他性命?便没放在心上。
当时元亿尚小,体弱多病,便请他也去相看一番。扶摇子看了之后赠了一剂药方,让日常调养。出了门来,却对我说,元亿太过灵秀,恐怕是上间仙童,人间留不住,让我不必多花费心思。”
赵光义说到这里,闭上眼睛长叹一声。
小五儿知道他与九皇子感情极好,见状不由说道:“请陛下不要太过伤心。”
赵光义点点头,放下手中的卡通小熊,接着说道:“前年扶摇子进京一晤,说他不久于人世了,专门来辞行。遇见元僖到宫中奏事,大为吃惊,悄悄对我说,元僖面相发生了变化,他身边出现了异人,有可能会改命。但是我们只有二十五年的父子缘份,即便是改了命,也无缘再见,甚至从此离心离德,不再是父子,不再是君臣。”
小五儿听了,不禁替他感到悲哀,同时心里也有了一点警惕,皇上对自己说这些,这个异人莫非就是自己?
果然听见赵光义说:“我一直观察着他身边的人,加上元亿这件事只有你卷了进来,便可肯定,这个异人就是你!”
“陛下,”小五儿虽然心里有所准备,还是十分惶恐,不知道赵光义会对自己有什么安排,忙分辩道:“民女性情虽有些怪异,却并无任何过人之处,恐怕……”
赵光义自顾自地说道:“你说过我是个好父亲,便是元僖和我再无父子之缘,我也希望他好好活下去。小五儿,你跟他去北疆,助他活下去。”
小五儿呆住,原本抱着必死之心,即便倘若侥幸不死,也要从此远离朝堂,再不和朝廷有任何瓜葛,甚至心里隐隐盼望能跟无尘浪迹天涯……因此她便极力推辞道:“陛下,民女怎会有此补天之能?请陛下……”
赵光义从桌上取过一卷画来,徐徐展开,说:“有人弹劾司马熙恃才放旷,不务正业,在衙门里画画儿自娱……”
小五儿一眼就看出画中人是亭亭,裙袂飘飘,手挽一篮**,下面写着《采菊归来图》,也是司马熙的字迹,又见背景中有竹林、菊田、小路、远山,竟然用了当初自己画《**台》布局图时,所用过的空间**手法,天空中也第一次看到了古代国画中很少出现的太阳,虽然只是个圆圈,里面一只火乌,所以小五儿很快肯定了这是司马熙的手迹。
“画中女子不知是何人,有飘然出尘之姿……”忽听赵光义说道,小五儿顿时大惊,不觉额头鼻尖沁出汗来。
赵光义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:“司马熙是联的肱骨之臣,有济世安邦之才,必会遭到小人嫉恨,联岂肯自毁长城?只要这天下还是赵家的天下,便不会容小人得志。”
“谢陛下隆恩!”小五儿只好行礼道:“民女愿跟随二皇子去北疆,粉身碎骨也要保得二皇子周全,以谢皇恩。”
赵光义长叹一声:“好,你起来吧。”
小五儿长跪不起,赵光义问道:“这是何意?”语气中已隐隐有了怒意。
小五儿抬起头来,神色复杂地和赵光义对视着说道:“陛下,既然从此二皇子与陛下再无父子君臣之份,恐怕民女为了二皇子,也会迫不得已跟着做出不敬之事,民女心中悲痛,请让民女拜别陛下。”说着便行叩拜大礼。
赵光义双眼精光一闪,站起身来,嘴唇张了张,随即又颓然地坐下:“你有什么顾虑就说吧。”
二皇子被贬为幽州王,流放北疆,兰小五儿也被一同流放,遇赦不赦。六皇子奉命出阁,授检校太保、左卫上将军,封徐国公。元凶张王妃被绞杀,其亲属全部流放边疆。
九皇子元亿被毒害一案就此结束,未经任何衙门审理,皇上直接下了诏书,等百官知晓,二皇子等人早已离开了京城。
